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喬美/喬安公司創辦人簡永松於108109日寅時安詳地離世;公司除企劃編輯「追思簡永松紀念文集」之外,並於1081124日在台大集思會館舉辦簡永松追思會,邀集簡董生前各方好友參加。

以下為「追思簡永松紀念文集」中,簡永松生前的追夢伴侶鍾春蘭的撰文,特摘錄於下:

2004331日,永松遠赴高雄長庚醫院換肝,在加護病房和死神搏鬥了21天,當醫生宣告他可以轉到普通病房了,護理師協助我將只剩皮包骨的他抱上輪椅。慌亂的情緒還沒定神好要如何面對下一步,一心只想推著輪椅趕快逃離,逃離加護病房意味著逃離死神,怎可稍一遲緩?

「等等等等」坐在輪椅上的永松發出虛弱的聲音。

?」我不解地傾身向前。

「我想唱一條歌,請老天和大家作見證」蝦米?要唱一條歌?請老天和大家作見證?我一時意會不過來,搞不懂他要作什麼?耳邊隨即傳來熟悉的旋律:奇異恩典。

「奇異恩典,何等甘甜!我罪得以赦免。前我失喪,今被尋回,瞎眼今得看見。如此恩典,使我敬畏,使我心得安慰 ……

永松生病前,嘹亮的歌喉和對古典樂的造詣,是他頗為自豪的,此刻聽得出他唱得認真、賣力,却是喘呼呼的,上氣接不了下氣。在那當下,不是歌唱得好不好的問題,而是加護病房內還有很多的病人、護士和醫師耶,在那場合唱歌,怎好意思呢?我這怪胎丈夫,想法、作法一向與眾不同,我雖是見怪不怪了,可是他這出其不意的舉動,還是讓我羞赧得低著頭,不敢直視大家。

事後,我不解的問他,幹嘛如此怪異,他的回答同樣讓我驚訝:「老天留下我這條命,我決定餘生要做對社會更有意義的事,希望老天見證這一刻。」啊!命都朝不保夕了,還想做對社會更有意義的事?我不想和他多爭辯,我的盤算是:他出院後,把台北的房子賣掉,我們倆搬到鄉下,讓他好好養病,凡正兒子大學快畢業了,可以靠他自己了。我的盤算敵不過他的堅持。為就近養病、看病,在高雄長庚醫院附近我們租了一間套房,住了一年,94年初,我們搬回台北。他誓言要重建已成廢墟的喬美公司。

可以嗎?可能嗎???我心中有一百個、一萬個問號,喬美公司員工只剩小貓兩三隻,永松開刀前公司還留下四百多萬,也早已用罄,沒錢沒人,如何東山再起啊?隨他吧!這些年來因他的肝病,陪著他出出入入醫院,已是家常便飯,也體會生死一線間,人生有何其多的苦難和悲痛。這回陪他走過死亡的幽谷,我的心早已經是淡定又淡定了。

走過死亡的幽谷,人生的停損點是零了,一切從零出發,沒什麼好怕的,但喬美公司沒錢沒人,四顧茫然,如何從廢墟中站起來?沒人,可以找,但沒錢就一切免談了。

為打開公司的窗口,引進活水,永松即迫不及待地一一聯繫、拜訪對公司的生機可能有幫助的人。有時機會儘管只是那麼一丁點,他也不放過。此時的喬美公司有如置身在茫茫大海中風雨飄搖,任何可見的浮木都想攀爬,只是大多時挫折多,希望少。奇妙的是:永松在經歷過生平最屈辱的一刻,老天也在此時給了我們機會。

那天永松到一家頗具規模的產險公司作產品說明會,因為事前雙方已費心安排,該公司的高階也熟悉了我們的產品,彼此都有高度期待。會場三十幾位高階齊聚一堂,個個聽得聚精會神,這是他們從未聽過的創新機制,爭相發問,氣氛熱烈。永松擅於掌握當下的氛圍,會場自始即無冷場。就在大家談興高昂,互動熱切時,事先約好會議的主人即該保險公司董事長突然現身。會議開始前,秘書臨時告知他有急事耽擱,要晚點進來。延滯此時進場,雖有失主人風度,但永松不疑有它,熱切地上前招喚,不料此人表情冷峻地劈頭潑下一盆冷水:「簡董事長,我對喬美的金融發明產品沒興趣,我們公司也沒有採用這機制的意願,所以我不想聽,但沒關係,你可以繼續講。」

冷冷地丟下這些話,這位董事長轉身走了,留下整個會議現場的尷尬和訝異。不是說好他對喬美產品有高度的興趣,彼此有合作的可能,永松才興沖沖地來的嗎?事情怎麼突然變得如此難堪?商場上即使合作不成,聽聽亦無妨,至少予人三分情面嘛!錯愕憤怒是永松在腦海中的直覺反應,但經歷過大風浪、大悲痛的他,只讓那原始的情緒反應在胸臆盤旋兩秒鐘,隨即回復了鎮定、理性。

偌大的會議室頓時鴉雀無聲,原先一張張熱切凝神專注的臉孔,一個個俯低下頭,尷尬讓整個會場凍僵住了,大家都手足無措,不知如何散場。永松提醒自己要保持最起碼的尊嚴,以最優雅的姿態退場,即使是在眾目睽睽之下,最屈辱的時刻。他笑笑地對大家說:「啊!既然你們董事長說他沒興趣,我們也就介紹到這裡。不過,今天大家來這裡,聽了我剛才講的喬美這個創新機制,我有信心會成功,以後就請大家作個歷史的見證吧!」

永松帶著屬下志氣昂揚地出門,卻像鬥敗的公鷄般垂頭喪氣地回來。走進辦公室,對著我投注予他的關愛眼神,他漠漠然,無意多作解釋,只淡淡地說:「從沒有感覺那麼屈辱過。」

第二天,永松早早就起來。睡了一覺之後,看起來神清氣爽多了,一掃昨日的頹喪之氣。一如往常,挑他喜歡的襯衫領帶,門面清朗、整齊地出門。

一到公司,永松就打電話給尹衍樑,尹君是永松的初中同學。兩人在校成績常在伯仲之間,彼此也知對方非泛泛之輩。

只是出了社會,尹君把繼承父親的家業發揚光大,早已是社會上有頭有臉響叮噹的人物;而永松走的卻是另一條坎坷道路:坐牢、搞社會運動,後來做生意,事業亦起起伏伏。兩人雖常透過同學知道彼此的近況,經由報章媒體,尹君也略知永松參與國際特赦組織、人權運動等等,只是兩人在社會象徵身份地位的財富事業畢竟懸殊太大了,永松一向不想沾人家的光,所以平日也很少與他往來。但畢竟同學還是同學,少年情誼還在,尹君很爽快地說:「好哇!我們談談。」就這樣,尹衍樑不顧他身邊投資團隊的反對,他投資了喬美公司,他的理由是:「我不是投資喬美公司,我是投資簡永松的腦袋。」
有了尹衍樑的入股,喬美公司重新站起來,接著又開啟一系列金融創新的研發、喬安公司「安家30Insurtech、「台灣資金交易所」Bank3.0版的實踐等等創新的另一篇章。

2008年加拿大Ivey管理學院與政大商學院來個案研究喬美公司時,主事的Jim Hatch教授曾不解的問永松:「金融是西方文明的主要部份,為什麼在東方的小小島嶼台灣,台灣的小小公司喬美會有那麼多的金融創新呢?」永松笑笑地回答:「困境,使人跌倒,也會給人機會。」

作為一個從年輕時代即從事婦女運動、客家運動的新女性的我,與簡永松生活了38年,後來我加入公司,彼此又是事業夥伴,怎麼看待這問題?怎麼看待這位換過肝,還在金融創新的跑道上不顧一切衝刺的老頭呢?特別的是,他從事的微型金融、微型保險,服務對象都是中下階的普羅大眾。

這個問題,我想了又想,簡單的一言以畢之,簡永松是金融創新的怪胎。他從小成長的環境、接受的教育異於常人,腦袋想法自然與一般人不同。他的思維沒有框框,不受世俗禮教、傳統意識的桎梏。喬美公司95%的金融創新專利是由簡永松發明的,為什麼他會有那麼多的創新想法?我們卻沒有?

一般人的學習成長都是循既有的教育體制,父母還從旁約束管教;但是他從小父母就放縱他,在少年時代,他就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觀點,不迷信鬼神。他還不僅只信仰而已,更劍及履及地實踐他社會主義的信仰要為普羅大眾服務。數十年來如一日,不曾稍或遲疑、改變這個信念。

這種驚人的實踐毅力,連我也百思不解。是左派社會主義的理念動力?是與老天有約的信念支撐?亦或兩者都有?這牽涉到他內心深層的叩問,也許他自己也不曾想過呢!舉個日常簡單的例子:一件事,他認為有必要,他可以重重覆覆的做。比如爬山對睡眠有益,無論刮風下雨365天,他一定爬我們居家附近的仙跡岩;比如閱讀,他不只讀財經思想的書籍,連唐詩宋詞,他隨口就可背誦三、四百首。

簡永松,這個讓我嚐盡人生悲苦辛酸,又讓我的人生增添意義的人,如今離我而去,一向習慣在他這棵大樹下躲風避雨的我,從今爾後,我要獨自面對未知的人生了。不過,松!您安息吧!我會認真地活著,為家、為公司、為社會,因為您早已把我鍛練成半個女強人了!
老妻  鍾春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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