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前,我們公司的業務同仁,帶回一本台灣銀髮族協會會訊,並說該會訊邀請我在他們的一個專欄「畢業班」上寫一篇文章。起初,我有些為難;後來看到該會訊的創意,讓我不忍拒絕。

  「畢業班」這三個字用在生命的終結點,是有點詼諧、巧思,卻也充滿放下的智慧。人生本來就是一趟學習經驗的旅程,你願意也好,不願意也罷,都會走到生命的終點,都會畢業的。不過,大多數的人畢業後就回不來跟大家分享畢業心得;畢不了業的同學所剩不多,不是苟殘喘就是心力交瘁的了度餘生。

  印度人很聰明,悠久的歷史文化孕育出他們對於生命哲學的智慧。印度人認為:死亡是生命的一部份,有生必有死,因此,他們把時間叫Kal,死亡也叫Kal,時間的消逝就如同死亡。從這個角度出發來面對死亡,就會把死亡當成理所當然的事,就可以坦然面對。他們還認為:在生命裏每樣東西都不確定,只有死亡是確定的,而我們都把這個確定當成敵人在抗爭,而去追求一些不確定,那你怎麼能夠放鬆,而靜下心來呢!

  我們常說時間就是金錢,但金錢卻買不到生命。人們以他們自己的生命做為代價來累積財富,到了最後,他們會發覺他們已經失去了他們自己。有一句深入淺出的話道盡生命和外在物質世界的奧妙:「年輕的時候以命換錢,年老的時候以錢換命。」生命,當你悟出價值的時候,往往時間已經過去了。所以,儘早認識死亡、瞭解死亡,你才可以靜心、自得而產生智慧。

  孔子說「未知生,焉知死」;因此,整部「論語」甚少談到攸關生死的大事。中國人對於生死的大事,不從生命的內容切入,理解生命本來就包含死亡,生死是一體的,而存在著「死有重於泰山,輕於鴻毛」這種對死亡價值的期待。這種把生、死看成是隔離的二個物件的思維,讓我們對「死亡」永遠隔著一層面紗,望之不透。中國人還說「好死不如賴活」,又把生、死二元化,讓我們面對死亡永遠充滿困惑、疑懼。其實,死亡是生命的一部份,死亡就像春、夏、秋、冬的遞演,自然而規律。

  阿拉伯世界,尤其是巴勒斯坦人,因為地理因素和國際環境的惡劣,讓他們發展出一套非常特別的生死觀點。巴勒斯坦人認為:生命即現在,而現在祗不過是漫長的過去和遙遠的未來之間的一個短暫而已;失去一個骯髒齷齪的現在並沒有失去多少。這種生死觀,製造出一批視死如歸的狂熱革命份子。九一一的恐怖攻擊和前仆後繼的人肉炸彈客,也就是對「生命即短暫」的理解而產生出的力量 。生命的哲學可以創造出一個民族的輝煌文明,也可以毀滅一個族群而不自知。

  死亡雖然令人可怕,卻也有令人驚喜的地方。假如沒有死亡,世界上的惡毒將永遠存在,秦始皇的暴政還可能繼續施虐,如此,將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啊!

  當我們能認識死亡、了解死亡的時候,我們的心才會靜下來,我們的智慧就會無限延展,而達到「仁者不憂,智者不惑,勇者不懼」的境界。

  我的一生有過多次的生死存亡的經驗,也就是即將畢業而沒有畢業。這樣的經驗讓我對生命的存在有更深的體會,特別在此一提,以供分享。

  1970年,民國五十九年,我被以意圖顛覆政府的罪名送到警備總部保安處偵訊。在偵訊完結後,我被送到一般押房,和一些軍事雜犯關在一起。也許是同情心吧!第一天的傍晚時分,保安大隊的大隊長來看我,還送給我幾本舊雜誌解悶。夜深的時候,同房難友們以為背對大家的我己經睡著了,他們就竊竊私語。某甲:「為什麼大隊長對他特別好?」某乙說:「他是思想犯,不久就要砰!砰!了,當然對他好一點哦!」是夜,直到天亮我毫無睡意,當時,我真是認為我會被槍斃的。

  聽到會被判死刑,我並不懼怕;我認為爲理想而死是值得的。在那當下我的心靈寧靜、清澈、不含一絲雜念。我想著金聖嘆臨刑前的瀟灑,他說:「砍頭痛死也,飲酒快樂死也!今吾砍頭飲酒,痛快死也!」快意的人生留下雋永的語言,令我們這些後輩玩味不盡。後來他叫他的兒子來到跟前說:「黃泉無客棧,今夜落誰家。」他把死亡當成人生的另一趟旅程,撫慰兒孫、勸勉世人:死亡只是人生的另一段旅程,並不可怕。汪精衞在面對死刑判決的時候,也留下一首短詩供後人回味:「慷慨歌燕士,從容做楚囚;引刀成一塊,不負少年頭。」我到底要留下什麼呢!我要如何才能讓我的生命不要留白。以後,在警總保安處押房的子,我總是想著我要留下什麼,一段慷慨激昂的誓言,或一首膾炙人口的詩歌;有時候我也會撫摸我的腳踝,告訴他們爭氣點,不要患軟骨症。與其做狗熊,何不做英雄呢!

  在要離開保安處看守所的時候,監獄官要我在國父遺像前發誓,絕對不可以把裏面的所見所聞告知他人,那一刻,我知道我不會被判死刑了,我才又回到現實的人生,會擔心、會害怕。直到今天,我那一首行刑前醒世箴言還沒有寫好,我看也沒機會寫了,因為今日的台灣已經沒有政治犯了。

  2004年,我因為嚴重肝硬化,醫生宣佈我只剩下半年的生命,唯一的存活希望就是換肝。面對生死交關的時刻,我為了不連累家人,只有泰然處之,我拒絕家人換肝比對的安排。我寄情於唐詩、宋詞之美,悠遊在老莊思想的寧靜世界。後來,拗不過親情的呼喚,我走上肝臟移植的手術台,終於活到今天。

  走過死亡的幽谷,我對生命的價值有更深的一份體悟:活著,要做什麼?日本有一位醫學博士,經過一場重病後,再回到職場,他感激的說:「健康的時候走向外在世界,很美;失去健康的時候走向內在,更美。」

  真的是這樣嗎?這一份生命價值的領悟,祗可意會不可言傳。不過,我可以告訴各位,發想的起點就從「活著,要做什麼?」開始。大部份的人都會叮嚀人家「保重,多注意身體健康」;可是卻很少人問你「活那麼久,幹什麼!」

  事實上,生命的價值就在活著,但是,你要捫心自問「活著的目的」。瞭解「活著的目的」,你就可以活得健康快樂、有意義。

 

 

喬安網路平台公司董事長 簡永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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