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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東里,位在花蓮縣富里鄉,搭乘火車,玉里鎮的下個站即是。它是傳統的農業小村落,夾在花東海岸山脈與中央山脈的縱谷之間。它的美,正是因為長久以來都沒什麼改變:遠近起伏的山巒、悠悠的白雲、青青的稻禾、縱橫的阡陌、幽靜的鄉間小路,以及空氣中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。它,是我從小生長的地方。從出生到玉里初中畢業,有15年的光景,我都生活在那裏。對我而言,地理上的距離,它夠近了,搭個火車,幾個小時就到了,可是心理上,它又似遙遠。離開那裡五十年了,每每魂牽夢縈,我卻不常回去,幾次都是匆匆而過,說不清的「近鄉情怯」心理,是關乎年少離鄉時家族敗落不堪回首的種種往事糾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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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東縱谷一面是海岸山脈,另一側則是中央山脈,

其間的南北縱谷平原有河川平疇,堪稱台灣最後的淨土

 

  東里,因鄰近知名的六十石山林場,曾是花蓮重要的木材集散地,而當年的東里木材廠,即是家父所經營;打出名號的花蓮「御皇米」,即是東里米,東里碾米廠也是父親一手創建的。父親很多「豐功偉績」,我只是聽說,大哥、二哥較好命,享受過家境優渥的時光,我則自懂事起,聽到的都是父母日復一日因缺錢的種種煩惱:工廠的周轉不靈,債權人登門的大呼小叫,而父親的咽喉癌日益嚴重,叔叔只顧著和結拜的十兄弟花天酒地,以至於後來導致家變:父親與多個堂兄弟為分產鬧得不可開交,幸好有德高望重的姑媽(前海軍總司令郭中清上將的母親)出來說公道話,才平息一場兄弟鬩牆之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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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里恰恰位於花東縱谷的中間位置,是傳統的農業小村落

  我初中畢業時,父親一一將工廠盤讓、農地變賣,我們全家也搬離東里。當時連根拔地的離開家鄉,雖說談不上倉皇逃離,但對於父親,至少在地方上是個有頭有臉的士紳而言,是極不光彩的,但我知道父親已心力交瘁,搬回桃園楊梅的祖地,不到三年,他即病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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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0年前,這一片地原為我家的東里碾米廠(上圖)和製材廠,
後來盤讓予姓宋的親戚持續在此經營了幾年,

又併購另一家碾米廠,更打響了「御皇米」這個品牌

  回憶這些年少的過往歲月,在重重疊疊的光影中,摻進的悲傷往事,讓我遺憾、感傷,所以它在我腦中的記憶匣裡隱隱的藏著,不輕易外露;但另一面,除了準備搬離東里的那幾年,我的童年歲月其實大都是充滿歡樂的,在東里方圓幾公里前前後後的山巒、溪流,都是我和玩伴的秘密花園。屋前的阿眉溪,可以捕魚抓蝦之外,溪邊玩樂的花樣可多呢:打水漂、玩沙坑、堆砌房子;屋後滿山遍野也盡是寶藏,挖山薯、採野莓、山果,甚至偷採鄰人的芭樂、木瓜,都是我們常幹的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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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里國小是我的母校。
50年前這裡有800至1,000名學生;
現在建築設備樣樣好了,全校卻只剩下33個學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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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我的小學老師 詹張達,現年86歲,一人獨居在偌大的房子,
他的兒女都到都會區就業,這是現在農村家庭的常態。

  在我家通往東里國小的上學途中有一條山路,山路旁的野地種有玉米、甘蔗、紫地瓜等等,隨手都是我們可口的零食,可是在路旁一棵棵樟樹幹上,常可見六角星字形的人為標記,還塗上腥紅色,傳說有匪諜藏身於此山野,在那高喊「殺朱拔毛」時代,身處四下無人的荒野,雖沒有園地主人來追趕,我們可放心的大口啃著甜滋滋的甘蔗,但心理卻又有點驚慌慌的,惟恐傳說中的匪諜突然現身;山上也有幾塚墳墓,傳說魔神仔最愛牽小孩…童年的時光就是在上山下水的玩樂中忽忽而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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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這條鄉間小路(上圖)以前是泥巴路,
和其旁的阿眉溪是我每天經過和嬉戲的地方

  每每和兒子談及小時的種種童趣:每個人都打赤腳上學、走泥巴碎石子路、普通的四角方巾就是我們的書包、遠足時母親給三毛錢而我以一毛錢換到十個橘子…他都覺得我在「講古」,那是古早時的天方夜譚,任我說的口沫四濺,自覺逸興遄飛,他小子總是似懂非懂,毫無共鳴。幾次之後,我終於了然,成長於山林鄉野與都會叢林是多麼的不同,以至於志趣、喜好,甚至人生觀都和我們戰後嬰兒潮世代迥異,這是勉強不得的,這就是代溝,這就是滑世代與我們三、四年級生的不同吧!

  離開故鄉東里五十年了,到現在,我夢中的背景常常仍是東里一脈悠悠的山巒、清澈見底的小溪,我也時時向留在那裏的幾位親友打聽故鄉的大小事:東里村現在人口只有幾百人嗎?東里國小全盛時期學生有800至1,000人,為什麼現在全校學生只有33人、教職員13人?人口都外移了嗎?那我們家算是最早出走的囉?聽說最近有兩個年輕的兄弟返鄉種田了!大哥的同學還在東里國小當工友嗎?我們的鄰居賣農藥的一家五姊妹個個都很會念書,她們搬去哪兒了?影響我一生的初中徐文勳導師現在好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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和舊時的鄰居話當年,他們只依稀記得我的爸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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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50年前離家的三個小女子-我,老妹和姪女,
現在都成了中老年「大媽」

  人老了,特別會思念故鄉吧!這些年我常嚷嚷要回東里看看,最近大病初癒的姪女對人生也有特別的感觸,在她吆喝之下,我月初請了三天的假連同周六、日共五天,我、她和老妹一行三人,把所有俗事拋在腦後,住在光復的姪兒太太開車全程當地陪,我們在花蓮開心暢遊了五天,在東里則待了兩天,盡覽花東海岸及縱谷之美。

  花蓮古稱洄瀾,它的美已經是眾口皆碑,有太多的影像及文字記錄,不需我贅述,倒是待在東里的時間,我的心情一直五味雜陳。如同台灣其他的農村,看到的大都是老人在耕作,老人孤獨地守著老家,我的同輩、同學一個個也都外移,好不容易找到幾位長我一輩的親戚聊聊,東家長西家短一番後,他們竟然也戲謔地說:「東里是好山好水,可是好無聊呦!」

  是啊!東里交通變發達了,以前的泥巴碎石子路條條都成了筆直的柏油大道,東里國小改建翻新後,外觀設備一點都不輸給都會區學校,大自然環境也沒變,走在曾經熟悉的鄉間小徑,微風陣陣迎面吹拂,抬頭是高低起伏的山巒,一片片舒捲的白雲悠悠地停在山腰,一切彷彿都很美好,可是少了什麼呢?對了!人氣,人少了,就沒了那股勃勃的生氣,怪不得連老人家都覺得無聊!

  而我自己呢?童年的種種,都在我生命中烙下不可抹滅的軌跡,我熱愛山林、原野,性格表裡如一,即使在商場打滾,也學不會鄉愿、矯情,那為何又有「近鄉情怯」的種種心理糾結呢?返回台北後,我想了又想,是當年離開東里家鄉時藏在記憶匣裡的遺憾、感傷,尚未撫平?抑或潛意識裡希望自己有所作為,替父親扳回一城?

  最近看了蔣勳的一篇文章,其中有段話是這樣寫的:「生命裡忘不掉、捨不得,都是幸福的開始,不是一直要有新的東西,然後把舊的丟掉,這樣不會有記憶。幸福,就是從這些事情慢慢建立的。」我忽然有所領悟,好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為我的家鄉作些什麼,而首要之務是我要鍛鍊自己成為一個有能力為他人付出的人。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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